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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医学追溯:张一帖内科的家族传承

作者: 胡 迟 文章来源:江淮文史 点击数: 12633 更新时间:2016/7/27 14:28:06

  

国家级非遗“张一帖世医”传承人  李济仁、张舜华青年留影

  在中华传统医学的版图上,新安医学曾峰峦竞起,大放异彩,一度主导中医的潮流。新安医学以新安江上游(歙县、休宁、婺源、祁门、黟县、绩溪)为核心区域,发源于宋,鼎盛于明清。有文献资料可考证的新安医家近千位,其中御医、医官有52人;汪机、吴谦分别被誉为明、清四大医家之一。历代的医学著作也是影响深远。比如,徐春圃的《古今医统大全》、程文囿的《医述》等,被列为“中国十大古代医著”。医家之众,影响之大,在各地医学文化中,堪称第一。在徽州地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是经典的家训。

  新安医学的传承方式一直以家族传承为主,形成了很多独具特色的家族链。自北宋以来,家传3代至15代乃至30多代的名医家族链有63家,有记载的名医达300余位,许多名医世家代代相传,久盛不衰。其中,传承至今已有14代的歙县定潭张一帖内科,可谓是新安医学家族链的典型代表。

  2009年,张一帖内科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一年,张一帖内科的传人李济仁入选我国首批“国医大师”。2012年,李济仁夫妇双双入选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追溯张一帖内科的家族传承,开启了我们对于新安医学家族链的探秘之旅。
  是“张一贴”还是“张一帖”?

  最初知道“张一帖”,是同事在整理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材料时,在上报名单里误把“张一帖”写成“张一贴”,当时,我匆匆扫视,望文生义,还以为是一种祖传配方的神奇膏药。后来发现申报文本封面写的是“张一帖内科”,仔细看了,方知“张一帖”不是一贴包治百病的膏药,而是新安医学领域传承至今的内科诊疗技术。

  新安医学有广义与狭义之释。最早文献记载的,亦即广义新安医学范畴的新安医家是距今1600年前在新安歙县任太守的儒医羊欣,但医史学家们更多的确认新安本土的医家是北宋嘉祐至崇宁年间歙县人张扩,认为他为新安医学的先驱者,开创了新安医学史之先河。

  唐期末年乾符年间,张氏先祖彻公为避战乱与众多名门望族、文人雅士辗转迁徙新安。张扩是中原士族之后,他少年时就爱上了医学并立志研习岐黄。北宋元祐年间,拜当时被誉为“北宋医王”的庞安时(撰有《伤寒总病论》)为师。学成之后,张扩听说西蜀的王朴擅长太素脉学,便跟随王朴潜心学习脉学数年,得王朴太素脉学要领,尽录其诀。之后,张扩来到金陵(今南京)及安徽当涂一带,悬壶济世,府衙的官员及四方百姓都请他诊治疾病,被人们称作“神医”。

  张扩亦儒亦医,假承务郎的官职品级,又使其不得不游走于公卿之间,终为权贵所害。1106年,张扩被贬职流放永州(位于今湖南零陵县)。由于受冤被谪,心中郁愤,加之途中劳累,当行到洪州(今江西南昌)时不幸逝去,英年49岁。张扩著有《医流论》《伤寒切要》等医著,但由于年代久远均已散失,未见到传本。

  张扩将医术传于次子师孟及弟弟张挥,张挥又传子彦仁,彦仁再传子张杲,张氏家族几代行医,均师出张扩,且亦医著,前后延绵100多年,形成以张扩为代表的“新安张氏医学”文化。

  张杲(约1149—1227年),字季明,他的《医说》辑成后,其后人承其学并于宋绍定元年(1228年)刊行。明代时,又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嘉靖二十五年及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天启三年(1623年),直到清代宣统三年(1911年),一次次地再版发行,影响逐渐流传华夏,且远播海外。朝鲜李斯王朝成宗十五年(1488年)在朝鲜刊行,万治二年(1659年)在日本刊行,为最早东传海外的新安医学著作。

  新安张氏医学进一步派生繁衍,由满田经邵村到定潭,逐步形成了以明代定潭为中心的张氏医学世家,其代表性人物为明代嘉靖年间得张一帖内科之名的新安歙县“定潭张”一世祖张守仁。

  张守仁(1550-1598年),明嘉靖万历年间以医术名世。精研“灵素”(指《灵枢》和《素问》)与仲景之作,勤于实践,复得民间医生秘授,历30余年反复揣摩、临床验证,研制出一种粉状药剂——末药,此药由18味组成,号称“十八罗汉”,有疏风散寒、理气合营、健胃宽中、渗湿利水之功,适用于劳力伤寒、肠胃疾患,并可扶助正气,防病患于未然。更重要的是,张氏临症,辨症精、用药灵,往往以一剂而直起沉疴,受惠病家遂誉之为“张一帖”。

  这么一梳理,算是搞清了定潭张一帖内科的来龙去脉。

  在歙县,我们交叉采录徽州民歌和张一帖内科。采录民歌的某一天,县文化局的凌英老师带我们去民歌之乡苏村,路上闲聊,得知我们过两天要去定潭采访张一帖,忙不迭地说,歙县定潭张,很有名的。我母亲的命,就是他们救的!当时有医生都让我们准备后事了,我们连夜赶到定潭,请了张舜华。你们现在都知道李济仁是“国医大师”,其实当年在定潭,张舜华名气更大。她诊断后马上开药,真的很神奇,药喂下去,眼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竟慢慢活转过来了,名不虚传,真是神医!

  对于张一帖,当地民间有很多传说。在歙县定潭,说张一帖的末药药方是一位仙人所赠,而装药的药柜在新安江发大水时都不会被淹没;还说他们家有个仙人拐,用仙人拐一指,病就好了。

  近代国学大师吴承仕先生,患痼疾遍访京师名医皆不效,回家乡歙县以后,经张一帖十三代传人张根桂医治痊愈,感佩之余,特奉赠一联“术著岐黄三世业,心涵雨露万家春”。张根桂心存仁厚,有时遇贫苦病人求医,不仅免费诊病赠药,还经常主动周济病人。当年,他的声名远播皖、浙、赣数省。至今皖南民间尚流传“定潭向有车头寺,半夜叫门一帖传”,形容当时病患自四方云集定潭张家求医问药的景象。

  张一帖祖上有个传统,每逢冬春流行病高发的季节,都会在村口置一巨型大缸,将提前预防疾病的药物熬制后,日夜免费发放,村民和过路的人像领救济粮一样来领。几十年来,居住在芜湖的张一帖第十四代传人李济仁、张舜华无论多么繁忙,每年都会定期返回家乡一段时间,很多乡亲也都在等着他们的赠医施药。

  大医隐于林。在山环水绕的皖南山区,张一帖的故事就像经久不衰的民间传奇,人们口耳相传,各种演绎,令我们遐想不已……
  “张冠李戴”的家族故

  其实,采录张一帖之初,我们就有一个疑问:张一帖内科是新安张氏的家学传承,为啥张一帖家族却出了一个“国医大师”李济仁?这次采录,让“张冠李戴”的家族故事慢慢浮出水面……

  这个故事,要从张一帖第十三代传人张根桂说起。

  张一帖内科自明代张守仁一世至清代,前后两个朝代,传男不传女,经二世张凤诏、三世张赓虞、四世张康荣、五世张灵汉、六世张锡、七世张进德、八世张魁寿、九世张觉之、十世张秋林、十一世张春太、十二世张景余,400多年血脉流淌,一直传至清末第十三世张根桂。

  张根桂(1908-1957年),又名耀彩,字祥森,20岁时即闻达于新安诸邑。而立之年,他根据自己临症所得,对祖传的末药进一步加以整理完善,创春、夏、秋、冬四季加减法,从而进一步提高了临床疗效,并逐渐形成了以认症准确,用药猛、择药专、剂量重,取重剂以刈病根之特色。其医治外感、急症等往往一剂奏效,开创了治疗内科疾病的系列疗法。在治疗湿温伤寒症方面,张根桂注重健脾宣渗;治疗虚寒证,又喜用大剂附子以壮阳,后则调治气血津液,标本兼顾,以求根治;治疗急症提倡针药并施,针灸以应其急,汤药以治根本;医治肝病、胃病、风湿、癫狂、妇科等疑难病症,擅用金石药、虫类药,并常辅以新安地道新鲜草药,收效显著。

  张根桂青年闻达于乡里,中年更是医名远播,事业上一帆风顺。但在子嗣上,他却有点遗憾,虽有儿有女,可儿子是独苗,在那个年代算是子嗣不旺。他很疼爱这膝下独子,因为祖传的张氏医学就指望这唯一的男丁绵延后世了。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独子竟意外夭折了!张根桂痛彻心扉。整天郁郁寡欢,唉声叹气:张一帖要断了!按照家规,张一帖医术是传男不传女的,怎么办呢?

  次女张舜华当年只有12岁,她看父亲茶饭不思,就向父亲表达了学医的愿望,却遭到父亲的严厉拒绝。因为在老辈人的观念里,女儿是要出嫁的,是人家的人。张根桂认为,张氏医学绝不能在自己这一代外流!外流,就意味着对祖先的不孝。

  被拒绝后的张舜华却矢志弥坚,她偷偷地学、偷偷地记。她陪父亲出诊,因为家规不许说话,她就一声不吭,以致很多外地人都以为她是哑巴。开始时她只能在张根桂诊治病人时在一旁窥视,用心观察望、闻、问、切的每一个细节与过程,悉心记忆病名、症状,然后拿出家藏的古籍医案认真对照,悉心揣摩。遇到闲暇时,还一个人跑上山去对照父亲所采的药材标本识药、采药、配药。

  张舜华在当地有个外号叫“孝女香”,因为她对父亲总是百依百顺,极尽孝道。有一次张根桂出诊因郁闷饮酒,归家时醉倒在路边,当时已是夜晚,张舜华用瘦弱的身体背着父亲一步一步走回家。到家时天已发亮,浑身湿透。但这样的孝顺并没有感动父亲,张根桂发觉女儿学医后,厉声道:“我不能让张一帖姓外姓!你要学可以,要么终身不嫁,要么招上门女婿,生个儿子要姓张。”张舜华答应了。

  因为后继无人,因为女儿的至诚至孝,张根桂终于改变了想法,将家传医道真经及个人临症经验尽数传授。张舜华随父学习4年,16岁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大夫。

  李济仁原名李元善,1931年冬出生于安徽黄山。青少年时期,李济仁看到战乱中的百姓深受病患之苦,便立志要重振医道、救人济世。“天下名医出新安”,李济仁遍访名师,不到20岁就开始行医,并且小有名气。

  张舜华和李济仁是在出诊路上相遇的。他们的长子张其成曾这样叙述父母的相遇:“母亲和父亲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出诊路上的一棵大樟树下,当时两人都已经知晓对方,但没见过面。母亲至今还清晰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父亲穿着白衬衫、白球鞋。交谈了几句,彼此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这一相遇,就有了一段佳话。

  李济仁说,那个时候我们那个地方,半夜三更的时候,有人打着灯笼,打着火把去赶定谭。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定谭有个张一帖——张根桂,他名气高。于是李济仁决定毛遂自荐,前往定谭张根桂家拜师求医。

  到了张家,李济仁发觉来张家看病的人特别多,就默默站立一旁观察,他发现张根桂看病方法不同,用药也不一般,跟之前的老师都不相同。等病人散了,天也已经晚了。张根桂看到立在一旁的李济仁,问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李济仁阐明来意。张根桂对李济仁也早有耳闻,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有一天张根桂对他说,你既然要学,就要下苦功。这就算默许他为徒弟了。

  于是,李济仁继张舜华之后,成为张根桂正式学徒。再后来,李济仁成了张一帖家族的上门女婿,承接了张根桂的衣钵。

  1957年,不到50岁的张根桂因长年抑郁致疾,英年早逝。一年后,李济仁与张舜华的长子出生,按照结婚时的约定,第一个男孩子姓张。

  现在,张其成经常饶有趣味的说自己名字的故事:我是典型的“张冠李戴”啊。当时我爸不甘心,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张其枨”,这个“枨”字,是半张半李。可这个字一般人都不认识,后来我就改为“成”,音没有变,字变了。只好对不起老爸了。

  李济仁和张舜华共同承担起了张氏医学传承的重任,成为新安张一帖内科第十四代传人。非常幸运,到他们这一辈,子嗣兴旺,他们陆续生育了5个子女,4子1女。

  岁月荏苒,随着李济仁医术的精进,他的疆域也在不断拓展:1959年,他到安徽中医学院,任内经教研组组长、大教研室主任;1960年,他参与筹建安徽中医学院附属医院;1965年10月至1966年5月,他到北京中医学院、中国中医研究院参加内经教学研究班学习,并编写首批卫生部高等学校规划教材;1970年至1972年,他任安徽医科大学内科医疗组组长;1972年,他来到行医至今的皖南医学院,任中医教研室主任,附属弋矶山医院中医科主任……

  而张舜华,一直坚守于乡土,直到47岁才到芜湖和李济仁相聚。在家乡,她因为医术高明,被称为“女张一帖”。在张其成幼年的回忆里,母亲的医学生涯充满乡土传奇色彩:她的生死脉诊是一绝。有一次她诊脉后对病人家属说今晚准备后事,可到傍晚时家属来说病人在吃饭呢。母亲想难道搞错了?到半夜时病人果然去世。原来是回光返照。母亲继承张一帖临症特点,用药猛、择药专、剂量重。一根针,一把草,内外兼治,针药并施。针灸应急,汤药治本,辅以外贴。常常上山直接采来新鲜草药,对外感、急症往往一剂奏效。母亲医治内科、妇科等疑难病症,擅用金石药、虫类药,并常辅以新安地道新鲜草药,收效显著。母亲为人治病,一心赴救,无论白天黑夜,即叫即走,“定潭向有车头寺,半夜叫门一帖传”。当地人称母亲“铁打身体,马不停蹄。上到北京,下跑遍农村”。患者治愈后,感激不已,要送锦旗、匾额,母亲按照外公的指示,从来不收。徽州水运社为了报答母亲,免费在家乡定潭放了几年电影,让当地百姓享受文化盛宴。

  5个子女是张舜华一手带大的。当时,李济仁在合肥的中医学院上班,寒暑假才能赶回来聚一聚。张舜华背着孩子到处出诊,带着孩子们到山上认药、采药,督促他们背诵《药性赋》《中药四百味》《汤头歌诀》。放学回家做祖传的末药——“十八罗汉”也成了张家孩子的必修课,张舜华负责炒,孩子们负责舂和磨……

  由于多年来不断的拓展和积累,李济仁在中医学界越来越重要:他是首批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首批中医研究生导师,首批500名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之一。出版了《济仁医录》《新安名医考》等专著10余部,参与编写《内经》《中医基础理论》等首批卫生部高校规划教材,发表论文100余篇,主持的科研成果获得省部级奖励5项,2009年度被评为“国医大师”。

  张舜华1980年到芜湖和李济仁团聚,调入芜湖弋矶山医院中医科行医。弋矶山医院是一所具有120多年历史的大型三甲医院,中医科因为李济仁和张舜华的联手,力量大增。目前中医科有3位90岁以上、2位百岁以上的老中医,还有著名本草专家尚志钧,而李济仁是安徽唯一、也是全国唯一不在省城、不在中医院的“国医大师”。

  李济仁是“国医大师”了,名气大了,很多人到他家里来看病,看到张舜华都会问一句:“您是这家里的什么人啊?”她总是逗趣地说:“我是那个老头子的——老师。”然后微微一笑。虽然这是一句玩笑话,不过就张一帖的师门关系来说,也算是道出了实情。

  每个礼拜四的上午,是李济仁80岁后每个星期唯一的工作日。李济仁的挂号费初诊是260元,复诊是200元,是目前安徽省内经过物价局核准的最贵的挂号费。如此昂贵还是挡不住众多慕名而来的病患者。

  对于张一帖内科疗法的神奇,一直跟随父亲的女儿李艳这样跟我们解释:“简要的用三个字概括:稳、准、狠。一帖就是一剂,为什么叫张一帖呢?因为他一剂药就有效。张一帖主要治疗急性病,比如伤寒。准,就是诊断准,用药准;稳也就是说医疗安全,药虽然用剂量很大,但是辨症很清楚,不会产生副作用;狠,也就是用药的剂量大,因为诊断准,所以敢于用药,一剂药就起效果,所以说他治疗一些急性病是非常有效的……”

  在芜湖李济仁的家里,一副不知何人所题的对联十分醒目:“博士不难,难则兄弟三博后;教授非贵,贵在一门七教授”。

  我们采访李济仁时,谈起孩子,他满面春风,对着照片将5个子女逐一介绍:长子张其成是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国学专家,传统文化的传播者;二女李艳,现为皖南医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弋矶山医院中医科主任;三子李挺留在了歙县定潭,过着质朴的乡村医生的生活,继续张一帖家传,以实际行动诠释着“医在民间”的价值理念;四子李标是中国科学院博士,德国洪堡大学学者,目前在美国工作,担任主任工程师,开展生物医药和中医药学探索研究;幼子李梢是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内科学博士,师从王永炎院士和李衍达院士,现为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5位子女分别从不同的角度,传承发扬中华医学,张一帖不再是一枝单传,而是满堂芳菲。外祖父张根桂如果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吧!
  留守的乡村医生

  听着张一帖的家族故事,感觉李济仁和张舜华像一个围棋高手,用5个子女谋篇布局,使张一帖家族形成了许多中医世家不可复制的家族传承链。

  相比较其他子女,独留在乡间的李挺让我们好奇,当年的他是认同了父母的安排还是一种自己主动的选择呢?

  张一帖医学家族根基于歙县定谭。定潭位于安徽省歙县南部,我们到达定潭已经中午时分。新旧混杂的村舍高低有序、错落有致;走进村内,寂静无声……

  2013年9月,经过张一帖传人的多方奔走,黄山市文物局批复设立新安国医博物馆,专为国医大师李济仁、张舜华夫妇及其新安医学家族而设立。

  新安国医博物馆由李挺负责营建。我们去的时候,博物馆已粗具规模,虽是徽派建筑风格,但色彩鲜艳,有点突兀地立在周边的粉墙黛瓦之中。当地人笑说,这博物馆,像天安门!

  长着一张端方质朴的脸,结实的身板,李挺不太像我们印象中的中医。他跟我们谈建筑,谈风水,谈养生……一直侃侃而谈。可以看得出,他是个精力充沛、兴趣广泛的人。问他为何建新安国医博物馆用大量的红色?他说,当时大哥提出反对意见,觉得这么红,不好看。但他用民间的一套理论说服了大哥,他说,因为房子背靠的山有不少阴宅,红色是辟邪的。

  定潭的老宅子素朴幽静,很有中医世家的气息。以前家有5子,笑语喧哗;如今偌大的宅子里,只有李挺夫妇和幼子居住,稍显冷清。家里的一些老物件都是有来历的,李挺介绍时,颇为自得。

  院子里有一些竹编簸箕,晒着灰黄色的小颗粒,这就是张一帖祖传的末药——“十八罗汉”。

  “十八罗汉”针对新安地区、中国南方地域气候湿润,脾胃易伤的特点,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从调理后天之本的角度,采集新安地区地道药材,精心处方研制。后来张根桂对末药加以完善,创春、夏、秋、冬四季不同的加减法,进一步提高了疗效,扩大了适用范围。1958年,张舜华响应国家的号召,无偿献出了祖传末药秘方,以造福百姓。但同样的方子,药材的产地和制作的方式都会影响疗效,许多人只认可张一帖家族生产的末药。

  李挺和夫人为我们演示制药过程:采药、配比、炒制、研磨……以前末药是粉末状,服用不方便。于是张一帖家族就改制丸药。粉末制成丸药的过程是枯燥费力的:首先将粉末状药倒入簸箕一角,涂上一层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双手抓住簸箕,将全身的力量集于腰部顶住簸箕,来回反复地翻动,不断的翻动中,粉末状药物逐渐变成小丸状,再涂上一层水,又一次翻动,不断地反复,非常辛苦。

  现在的李挺因为身体原因,自己已经做不了药丸了,药丸只能由夫人来制作。

  前几年,他看着夫人这么辛苦于心不忍,就购买了一台制丸机器,但机器制作过程中,需要添加大量的面筋跟蜜糖才能将粉状形成丸状,李济仁回乡看到后,立刻叫停。他斥责李挺说,这样随意添加成分,药效无法保证。于是,制丸机被废弃了,还是靠夫人每天手工制药。问他为啥不请人?他说,活累利薄,没人愿意干。再说,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人多半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也干不了这个。

  做药的时候,李挺的幼子帮着打下手。李挺说,他希望儿子以后能传承,但他又不愿因此将儿子的一生束缚在乡间。

  李挺还有一个女儿叫张涵雨,被爷爷、奶奶带到了芜湖。受家风影响,女儿从小立志要学医,四五岁的时候,就帮忙加工磨药,学会用磨,用药锤子。到了芜湖之后,爷爷、奶奶和姑姑都教她学医,认草药,帮忙抄方子,看各种医书……家里来了病人,遇到一些临床病症的话,会给她现场讲授,走的还是家传医学这一脉。

  李挺说,可能他们觉得有点亏欠我,所以希望帮我把女儿培养出来。

  说起当年,李挺说,他现在理解了父母的苦心,但当时,心里是有怨气的。他回忆自己命运被决定的一幕:“1980年,我高中刚毕业,我妈随我父亲调往芜湖,当时我们全家都迁往芜湖,我妈为了传承张一帖,决定要留一个子女在定潭继承张一帖,当时呢,我们几个人就坐下来,全家开了个家长会,最后决定让我留下来,因为我的身体条件好一点,还有,我姐他们都上大学了,我呢,高中刚毕业,那一年也没有考上,所以就让我留下,让我在这里继承张一帖。当时我的情绪也是很大的,我还想继续去参加高考,我自己也有理想,还是想到外面去闯世界。但是根据全家讨论的意见,我最终还是尊重我妈的意见,留在这里继承张一帖。”

  兄弟姐妹在外面的风光,他不可能不羡慕。但如今,他也找到了自己的成就感和生活乐趣:风风火火筹建新安国医博物馆;接全国各地的末药订单;夫妇合作,采药、制药、配药;为附近的乡亲免费看病,为外地的病患函诊……

  关于函诊,这是李济仁老先生早年在中医界独创的诊疗形式,就是用书信、电话等形式免费为远方的患者看病。

  李挺说:“我们这里农村里的人,大部分都到城市里去打工了,他们在外面有了病之类的还是相信我,在我们这里配药,我们帮他们把药配好再通过快递公司给他们邮寄过去,一直都还是这个习惯。”

  闲下来的时候,在家里庭院的桂花树下,一家人,炒几盘山间野味和土菜,再斟上自家用野蜂蜜酿的酒……

  他说,这里空气好,山清水秀,过日子是不差的。

  但如今的村庄也不是世外桃源,因为一些房地产开发和外来的小型企业,定潭村的河流最近遭受水污染,采访的这两天,张一帖诊所陆续来了一些拉肚子的村民,说是喝被污染的水源造成的。

  渐渐黄昏,李挺暂且搁下我们,面容严肃地用家乡话和村民们商量对策。在这里,他的角色有一点乡绅的色彩。

  [作者系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研究部主任,研究馆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美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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